在木板都没有钉牢的狭小屋子里,有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被缝隙里吹来的风,吹得火光不住地晃动。
在火堆之上,正摆着一个铁制的炖锅,里头正炖煮着剥去了皮毛的兔子,以及一些随处可见,颜色平庸无奇的蘑菇。
这栋小房子里没有窗,没有办法看到房子外面现在是怎么样的景色,不过按照猜想,外面想必早已被大雪所覆盖,一片白蒙蒙的世界里,就只留下一些仍不愿意因为寒冷而稍作歇息的动物脚印存在。
房子的角落摆放着一些猎户狩猎时会用到的工具,以及维护这些工具需要用到的工具,诸如铁锤,铁钳一类,墙壁上原本挂着的大片狼皮,此时只留下了因为长期摆放而出现的痕迹,而狼皮本身则被人被擅自借用了一下,短暂地盖在了我的肩膀上。
皮毛的温度没有如同我想象之中的保暖,又或许是外面的温度让狼皮的保暖能力变得黯然失色了,总之搂着这块皮毛的时候,我仍然不禁将身体缩成了一团,试图能在这块狼皮上得到更多的温暖。
似乎是食材炖煮到了一个恰好的程度,留下了一条细缝的锅盖边传出了使人垂涎三尺的诱人香气,此刻的我,比起食物本身,更加想要捧着木碗,隔着碗感受那份能够捧在手中的温暖。
也许是因为没有了毛皮的关系,这幅身体比起我在森林间奔跑时的感觉,来得更加容易感受到寒冷,不止如此,狩猎用的爪子,还有撕咬敌人用的獠牙,也一并变钝了些许。
唯独这根让我自豪的好尾巴,在保暖性能上一点也不逊色地,像个怀炉一样被我搂在了怀中。
肩上披着的这块皮毛,从气味上闻上去,似乎有点熟悉的感觉,不过看着这块同类的毛皮,不可思议的是,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愤怒。
就像人类一样,若是看到与自己无关的人被殴打,被绞杀,也只会冷眼旁观、甚至加以耻笑一般,看见弱小的同类被人剥下皮肤,制成毛皮,我也没有产生一点动摇的感觉。
也许是化成了这副外形时的我,在思考上会变得像个人类,在思维层面向人类靠拢,却也不代表我就真的没有一点同理心。
无论怎么说,我也始终不愿意去想象那种被活生生剥下一层皮的感觉。
在烹煮着野兔肉的火堆与锅子对面,有一名有着一头红发,脸容粗矿,而且身材壮硕的人类青年正坐在那边。
从刚才开始,他便不断地用视线打量着我,也许是我这裸着的身姿勾引起了对方的情欲,也有可能是对方被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吓着了。
只不过,他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即便是拥有相当量知识的我,也没办法完全猜中不说话的人即将开口的第一句话。
用我这双自豪的好狼耳能够听见他的心跳早已不再紧张,回复了正常的跳动水平,也就是说,被吓着的可能性被撇除了,如若世界上真的有像他那样即便勾起了情欲,却还是一言不发,神色凝重的雄性存在的话,那也未免太无趣了些吧。
试着将被狼皮所遮挡的腿间轻轻地挪开一些,让对方意识到我作为雌性的魅力?不,这样的挑绊实在是太不入流了,若是奉承男性,然后又为了乐趣或是利益而转头拒绝,这样三来两去的纠缠,岂不是就像个品格下流的娼妇一样?
不行啊,这种诱发野性本能的把戏只能对相中的雄性才能做,而且也太无聊了,眼前的红发男子也只是我被野兔肉的味道吸引,而恰好遇上的罢了,就凭我现在眼睛所见,鼻子所闻的,这名男性似乎就只有那副强壮的体魄是值得夸耀的了。
与我原来的身体时不同,这幅半人的身躯既纤细,又脆弱,虽然说我的美丽依旧,却与过去那种充满力量的美丽有所不同。
这银白色的长发,比例适中的轻挑身材,虽然还没看到河流的倒影,不过,我相信我眸中那一丝和天空同色的蔚蓝并没有消失,因为那是我自由的象征,也是我身体中最不愿割舍的一个部份。
人们称眼睛为灵魂之窗,而我自认拥有着高洁的灵魂,我喜欢着自己的眼睛,每当我凝视着谁的时候,便是在向对方真诚地展示着我的灵魂——哪怕他们也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含义。
「夏莉,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狼女。」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男子总算打破了沉默,同时掀开了盖着的锅盖,腾出的蒸汽似乎让室温上升了不少。
光是看着那有些浑浊的汤头,感觉我的舌间好像便有不绝的唾液被分泌出来,还用不着我用牙齿去确认,只从外观看,凭借过往我曾经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所留下的知识,便知道锅里的兔肉,显然是煮得相当恰当好处。
在没有添加香辛料,就连盐巴也没有的情况下,光是菇类与野兔的搭配便能产生如此使我食指大动的香气,请让我收回那句这男人只有肌肉可取的说话,果然,不单单是雄性会被雌性抓住胃口,还好像是食物本身就有着吸引世间万物的奇妙引力一样。
似乎是我将精神和目光都放在那掀开盖子的锅中的关系,我忽略了男人的提问,对方表现出有些不悦地咳了一声。
这让我感到不耐烦,打搅我进食的家伙,我从来都不会给予对方什么好脸色看,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将不耐烦的表情挂到了脸上。
「难道说,汝被咱冷落的话,会感到寂寞吗?」
我刻意地用言语调戏了他,一边停住了想要伸手去抢木勺子的动作。
对于使用着不合时宜的语法这件事,我早已有所自觉,只是我不愿去改变,也许是过往的回忆对我来说太过重要,太过深沉。
尽管是连记忆的轮廓,也模糊得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现在,哪怕只剩下一点残片也好,我都不希望那残片还继续减少,最终像件风化的石雕一样,化成看不见的尘埃消失。
又或者是,这种语法就和我的性格一样,是种难以被改变的习惯。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原本那狼一样的外观又藏到哪里去了!」
男人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语气似乎也有些激动,看着他停下了将食物装进碗里的动作,我不禁也有些烦躁,感觉自己就像被驯化的牧羊犬一样,即使美食当前,也得等候命令才能上前进食。
虽然我想一把将他手里的碗夺过来,但转念一想,烦躁得无法等待的感觉不就更像那种蠢狗了吗?
我摆了摆如同四肢一样活动自如的尾巴,回答他说:
「咱是孤独的狼,活了上百年来都未曾像恶魔那样用言语诱骗他人,唯一一种曾经交于人类的力量,也只是一些活了几百年来累积下的琐碎知识罢了,虽然说咱也没办法肯定地告诉汝,恶魔并不存在,但比起就连是否真实存在都还无法被肯定的恶魔,此刻的咱,不是就存在于汝的眼前吗?」
真是好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了,究竟有多久呢…像这样试图向谁展现自己的存在,并非恶魔的证据的时候…
我想要让眼前的男人,比起相信虚无缥缈的恶魔,更多相信此时、此刻、此地,存在于此的我。
起码在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加害于他的打算——即使他的身上有着被狩猎的,我的同类的气味。
「这可算不上是回答,刚才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一匹和城墙一样高的狼就站在那里,确实将我吓得不轻,可那并不代表你已经告诉我你是什么了…」
他板着一张脸,手头上的动作也一动不动,总算让我烦躁的临界点到达了极限,我用自己的话打断了他的话说:
「汝啊,就不能收敛一下汝那副吓人的表情吗?在远东的国家流传过在雪地里对鹤施恩,然后鹤化成了女子回来报恩的故事,咱都已经先化成了要对汝施报恩的外表了,汝却连施恩都这么小气,因为野兔肉而停下了脚步的狼,这下子可真的是饿得动不了了呐?」
「啊,抱歉。」
眼前的男人不自觉地道了歉,并将手里的碗递了出来。
他好像还算是个老实人,而且是那种容易欺负的对象。
我一手拿起盛在碗里的兔腿咬入口,那肉汁顷刻间便随着齿缝和肉本身的接合处,沿着喉咙滑进了食道内,虽然有些腥味,却因为煮熟了以后,那种野兽的臭味变得更加容易入口了些。
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恕我更正,眼前的男子的煮食手艺,如果不是与某位专业的厨师学过,而是由其他途径学来的话,那眼前的男子绝对是名厨艺足以托付终生的优秀人类。
就像人类会将我们的毛皮分级一样,狼也懂得判断哪名人类更优秀一些,虽然那是种和判断食物是否能吃的眼光相近的眼光。
「这个还真是出乎咱的意料之外呐…」
「即使你夸奖我,也别指望从我的碗里多盛走一份兔肉。」
缺乏幽默感的发言,那个男人似乎稍微有些钝感。
「人类,咱可是相当诚挚地在夸奖着汝啊?那像是守财奴一样的发言是怎么回事,就不能坦然地接受吗?」
「要接受狼的味蕾品尝过后给出的评价吗?那还真是…微妙呢。」
看着他板着一张脸,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的动作,我就像忽然被人戳了戳腰间的弱点一样,噗地笑了出来。
「汝还真是有趣啊哈哈哈!那究竟是钝感还是纯粹的不苟言笑,咱活了好几百年还是第一次遇上汝这样的人呐哈哈哈!」
就像螺丝没有拧紧而滚下山坡的马车轮一样,我的笑意毫无倦止停下的意思。
原本以为眼前的他因为我的赞美而生着憋扭气,但是他的肢体语言和说话的方式,更像在告诉我,他只是因为不善言辞而感到困扰一样。
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了那股久久也无法散去的血腥味,不止是狼血或是兽血,更多的,是人类的血液气味,但那并没有使我因此对他生厌。
从男人的言行谈吐看来,他更像是为了某些理由,而不得已拿起武器与人对抗,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也许他是为了保卫谁,才拿起了剑。
也因为狼的审美观使然,我认为擅长战斗的雄性在展现其利爪之时,才是最吸引人的。
虽然眼前的男子还说不上是我会爱上的雄性,但若是短暂地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至少也能为这百年来的孤寂记忆添上一些色彩,哪怕对方只是我踏过大陆,沉寂了数百年以后随便选定的人类。
对于我来说,人类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既脆弱,又短暂,却总能为我带来山林里那些其他生物无法带来的乐趣。
他们有趣得让我会不舍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相当,相当不舍…
我的笑容逐渐缓了下来,在我的脸上似乎逐渐转变成了一种有些黯淡的笑容,那也没有办法呢,毕竟我不擅长隐藏悲伤啊。
稍稍鼓励过自己以后,我努力将那念头撇开,只希望对方没注意到我刚才的神色。
然而他就像我所期望的一样,只是用着和我的评价相同的微妙表情吃着他碗里的兔肉,好像在确认我的话不是阿谀奉承似的,根本就没有看过我一眼。
看着他那副表情,我甚至产生该不会真的是我的味觉出了什么问题的错觉,然而他旋即又露出了另一种「还不赖」的表情,看来好像只是对我的评价缺乏了信心一样。
看起来,他似乎不单止不擅长与我交流,更鲜少在这荒山野岭上与人交流,也没有其他人曾经尝过他煮的食物吧,不是难以相处,而是连和他人相处的机会都没有,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对我的评价产生怀疑。
或者,他本身就是个麻舌头?他是那种除了「能吃」以外就没有别的要求的人?
不论怎样,缺乏生活情趣的人,与怪人无异吧。
「怎么样?」
我这样问道,我亦同样好奇他对于自己手艺的想法。
「还不赖。」
「汝还没有告诉咱,汝的名字。」
「布莱克,布莱克·希尔,而你是夏莉,对吧。」
他确认了我的名字,我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稍作思考以后,我向他提出了一个疑问,一个极有可能触碰到他底线的疑问,我说:
「汝啊,为什么在野外当猎人呢?」
身上沾满了人血气息的布莱克,要联想到他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过去有可能曾经是负责处刑他人的处刑人,也有可能是被雇佣去暗杀某人的刺客,诸如此类的推测,从我闻到他身上那种味道便已经开始了。
「因为被正教会给开除出军队了啊,在远征结束以后。」
「咱并不了解教会的运作方式,能给咱说明一下像汝这般健硕、不畏战的人被军队开除的理由吗?」
轻挑眉毛,弯起了嘴角,我刻意向对方展现出戏谑的笑容,也许有些人类不喜欢这样的表情,不过我却总是用这样的表情对别人施压,或是让别人得知我正打量着他,在这些情况之下,这种态度的效果可是格外的卓越。
「远征结束以后,向东方的异教城市的商路被拓展了,教会因此开始裁减士兵人员,目的是为了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在拓展商业上,即使立下了战功,我身为异乡人的身份仍然不会改变,便被以『身为异族子民』的理由,驱逐出了军队,就连退役补贴金也没有拿到,就成了靠着捕猎维生的猎人了。」
布莱克无视了我对他的赞美,像是总算找到了可以抱怨的对象一样,尽情地讲述着他被教会军队开除出列的理由和经过。
这让我觉得自己就像名母亲,倾听被欺负完回来的孩子对其他孩子的抱怨,考虑到我和布莱克所经历的时间差异,这样的比喻似乎也说得上是相当贴切。
唯一让我不解的,是布莱克所说的,他的异族子民身份,无论怎么看,布莱克的外观都与几百年前,我在这片大陆上遇上的那群住民们的外观不尽相同。
他毫无疑问是那群有着桃红色发色的住民们的后代,这让我对这数百年来发生过的事情一下子提起了兴趣。
人类为了利益而产生争鬥,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估计是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这片大陆的居民又因为利益的关系,或是某些煽动的言论,而被迫害成了「异族」,然后又被赶出了他们的家园。
我没有向布莱克提起数百年前的事情,我相信我做了个对的决定,至少,在聆听着他人说话的时候,我会试图不作出容易让对方不满的言论。
「辛苦汝了呢,无论在什么时代也好,人总是会为了利益而重蹈覆侧,这点不要说是人,就连咱的同类里面也有吃不懂教训,总喜欢向打不赢的对手发起挑战的蠢蛋在。」
「那是什么意思?」
「说了些无关的话,咱失礼了呢。」
可能是我因为太久没有与谁谈话,而说出了些不合情谊的说话了吧,布莱克脸上的表情显得相当困惑。
也许对不善言辞的人,就不应该用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于是我合起了准备说话的双唇,决定先将布莱克的话听完,再从话中寻找让布莱克对我放下戒心的方法。
「我虽然就像教会的人们说的,是个外族人,却虔诚地信仰着教会侍奉的全知全能神,教会明明也看到了我的诚恳,为什么还是将我开除出军队,让我为了生活而担忧?我一直这么思考着。」
布莱克的情绪在一段话的开头语结束间,明显表现出了他狂热的信仰和对教会的失落感。
看见了他这个样子,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想要煽动他对教会的失望,以及他那神明的信仰之心,让他对教会产生偏见,这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从他身上取得些乐子…也该说是我想要通过乐子,找到更多的乐子。
于是我轻舔嘴唇,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用轻柔的声线,开始蛊惑他说:
「汝就不对汝口中那正教会的教律有疑惑吗?那群所谓侍奉着汝所敬奉的神,自称神仆的家伙又是否真的如同他们所说的一样虔诚?」
我喝了口手中木碗里的肉汤,味道虽然有点怪,却不难喝,我给了布莱克插口的时机,凸显出我对他即将问出的问题的从容。
「你想要动摇我对教会的信仰是吧,果然你这家伙是恶魔吗?」
布莱克这么说道,他的神色也变得更为凝重,接下来,只要我一说错话,恐怕他便会将藏在身上某处的刀拿出来指着我吧。
整个房子里,因为布莱克那句话的沉重语气而弥漫着不妙的氛围,虽然他还没有拔出刀,不过我却能感受到那氛围就像刀一样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并不害怕,反而更加从容地进一步动摇对方的信仰,在冷风扫过了我**着的背与毛皮之间的缝隙时,我打了个激灵,然后说:
「汝该信仰的,不是那群假借信仰之名,为了利益行事的教徒,而是汝口中那全知全能的神吧?」
布莱克的话里让我看出了他对教会的不满,若是抓着这点去进攻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能崩解对方的心防了吧。
「你又怎么能够认定教会的先生们是那种纯粹为了利益而行事的人?教会里可还是有像德利士德先生那样洁身自爱而又恪守清贫的修道者存在的啊!」
他没有直接否定我的猜忌之词,看来布莱克对于教会的人们的所作所为也相当清楚,所以他只能提出其中的个别例子去反驳我的话。
果然,人类依旧是自私自利的动物,充满智慧,却同样愚蠢。
布莱克提到的教会,里面肯定聚集了不少毫无信仰之心,仅想以信仰作为生财工具的家伙。
我是狼,是精于等待猎物露出弱点,再进行追击的动物,一旦咬住了猎物的腿,便会往对方的咽喉咬去,我此刻虽然没有伤害布莱克的打算,但却有一个需要借助他的帮助才能完成的计划。
在此之前,将他从这小猎户的身份里拉出去这件事是必须的,虽然只是我的临时起意,但要是让他成为旅行商人的话…啊,在路途上也能多享受一下呢。
「可是那样的人是教会的权力中心吗?汝所信奉的教会,又是不是真的按照着他们一开始的教义去服侍神明呢?」
恪守清贫,少说话,多做事,我曾经在很久以前见过一个以此为生活标准的人,尽管我没有与他相处太久的时间,但是我相信,那人在好一段时间以后,肯定又回到了那种充满欲望的生活。
我从不相信一个人能够坚守他本性以外的生活方式,而人类就和我们狼一样,是种遵从着欲望生存的野蛮动物。
听到我刻意刁难他的质问以后,布莱克陷入了沉默,显然是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不过这也难怪,若是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并不会沉迷于这些信仰,只要抽身于信仰中,让头脑冷静上一段长时间,很快便能看清信仰之中的缺点。
布莱克已经处于那个抽身的阶段,正因为他看到了教会当中的腐败,才不去反驳我的说话,我只是向他点明了这件事,我相信,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咱啊,想要委托汝一件事。」
请容许我再度订正对布莱克的评价,眼前的他虽然是个木讷的男人,在听见我想向他提出委托之后,他的眼神当中却併发出了干练的视线。
那目光显然是善于达成委托的人在聆听委托时才会出现的目光。
就像…佣兵。
一瞬间,我为那目光着了迷,呆然地露出了错愕不已的表情。
我少有地,会这么失礼而又明确的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得不说,布莱克的这种干练,确实很有军人的样子,要是他拉起上衣,底下又会出现多少伤疤呢…
「你想委托我些什么?报酬又有多少?」
「咱想委托汝,为咱带一带路,让咱这幅与时代脱节了数百年的老骨头能够重新融入人类的社会罢了」
「可是你的出现既无法证明你不是恶魔,也无法完全证明你是恶魔,就和我所信奉的神明是否存在一样,我宁可相信祂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并遵从祂的教诲,远离你。」
布莱克的眼神里充满了无用功的坚毅,这让我感到了他那份狂热的教信者气息,恐怕再说下去,都要进入无法沟通的状态了。
你永远没有办法只靠着言语就让一直不愿意履行工作的牛走进田里,更别说是拥有明确思想的人,面对这种人,必须像剥开裹着硬壳的果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削薄对方的表皮。
但是我还说不准,能和眼前的布莱克相处多久,我该缠着他,任性地将他从这个身份里拉出来吗…
我如此思考着的同时也注意到,布莱克正对我表现出本不应有的热情,他主动接过了我的碗,为我添上了盛着另一只兔腿的肉汤,这使我感到有点难以适应。
这种突如其来的过分热情,往往伴随着危机。
「咱虽然无法证明咱不是恶魔,但是,位高权重的人们又有多少个遵守了没有破坏戒律,汝说汝苦于生计,不如就这样成为富裕的商人,尝试手握巨大的财富吧,咱会将咱的知识、经验、智慧,以及这双能够听穿谎言的耳朵借给汝,作为为咱在人类的世界里引路的报酬。」
「以经验换取经验,确实是相当公平的交易。」
「是吧,是吧?」
「恶魔们总是会以不错的条件诱惑别人接受它的交易,答应了的话,灵魂就会无法进入神明的国度…如果我答应了你的交易,我的灵魂也会堕落到与神国相距万里的彼方吧?」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眼前这位名叫布莱克的男子的思考方式,在短暂的交谈里,他总是能够三番两次地跳脱出奇妙的思考方式。
还得出了一个与几秒前的话题只有些许关联的结论,果然,布莱克是一名狂信者,也许下次我和他对话的时候,就应该站在他的立场,重新诱导他的想法。
「这点嘛…咱就连人死后灵魂究竟存不存在都不知道啊,咱只知道,如果作为活物死去,在死后就只会留下一滩逐渐败坏的腐肉而已。」
我相信他绝对不会看不出我脸上正挂着一副困惑的神色,我也希望他能够理解,我对死后的一切根本从一开始就无从得知这件事。
「哎…」
布莱克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能够提出更加实质的条件,然后答应我,不要随便变成狼伤害他人,这样的话,我就接受你的委托。」
布莱克的眼神当中带有几分倦意,似乎不太愿意接受条件过于空乏的委托,
「汝要过冬的话,就得到城里的市集或是商行,卖点打猎来的毛皮才能准备过冬用的麦粉,要说咱这身无分文的狼能承诺给汝的...就不如让咱为汝的毛皮动点手脚,让汝在卖的时候得个更好的价格怎么样?」
「你打算怎么做?果然是邪恶的魔法吗?」
直言直语是布莱克的优点,不会对言语多加粉饰同样是他的缺点,我可以接受他的这种缺点,但前提必须是他不对我的做法有所干涉。
布莱克啊...你实在是太死脑筋了啊。
「只是为汝要卖的皮毛美言几句而已。」
「那么你的目的地呢?要是说这是场没有尽头的旅行,那还是饶了我吧。」
看见他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又忍不住调侃他说:
「听起来就像汝在向咱求爱一样啊?咱可不是那种随便便会跟人跑了的狼啊,只不过,咱确实没有一个确切的终点。」
「为什么?」
发问的人总是布莱克,也许就相熟程度不相伯仲的我们来说,我更擅长诱导话锋一点吧。
「咱只是活腻了,想打发打发时间而已,所以真要想的话…咱要去的是一个满是煤灰味和泉水的刺鼻气味,还处于森林之间的城市吧。」
我轻轻梳理着搭在腿上的尾巴,将逆反的毛发向尾巴的尖端梳去,稍加思索以后,我对他说:
「而且,汝不能对咱的生活方式有意见,要是汝答应的话,咱就承诺汝会为汝赚上一笔了不起的财富。」
布莱克只是一如既往地顿了顿,他没有那些聪明商人的好脑袋,我选择给他些时间让他稍作思考,又让空气沉默了一阵以后,他问:
「你也能承诺我,不随便去伤害他人吗?」
重复了第二次的疑问,让我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些端倪,他说的是不随便去伤害他人,而不是不去伤害他人,这是只有懂得「不去伤害他人而活着的人不存在」这个道理才说得出口的人。
布莱克的过往也许比我想的来得更艰辛,然而他却也表现得十分憨厚。
我将坏心眼的念头埋藏在脑海里,轻轻咳了两声以后,又用似乎有些落寞,像只孤单小羊一样的软弱表情看着他说:
「咱啊,虽然是狼,却也懂得分该咬的对象跟不该咬的对象,如果不是为了生存,就连懦弱的小兔子咱也不会吃一口喔?」
尽管无论是不是为了生存也好,如果抓得到的话,我也还是会吃兔子就是了,不过人不同,人类既狡猾,肉质也不一定好,要是刻意去伤害他们,也只会让自己吃上一定程度的亏。
「只在咱的性命被危及的时候还手也是可以的吧?」
「那…倒是无妨。」
「还是说…汝还打算肩负保护咱的职责?」
「如果我能办到的话…」
布莱克沉默了,看来他是真的有那种想法。
我一边看着他那有趣的表情,一边轻轻用指尖滑过腿上的旧伤,那是被兽夹夹到的伤痕。
布莱克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也许该发自内心地感到好笑,百年前被猎人捕猎的我此时却盘算着如何与猎人一起行动。
也许我笑的是我那随着岁月而改变的想法,但似乎那更加会像是我对新生活的期待所产生的笑。
截至现在,我也还没能看到自己生命的终点,而我也还未感觉到那个终点的靠近,若是这旅程只是短短几年的话,那么就这样让他陪着我,再在最适合的时候离去,也不失为我在漫长人生中找的一个小乐子。
我面临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了,这一次,必须像个不久以后还能再见面的朋友一样,在恰当的时机挥手道别。
我是在害怕着吗,孤独之类的想法,也许是吧。
我告诉自己不需要再多想些什么,暂时就这么决定吧,这不就是我刻意现身的时候决定的事情吗。
即使会被火灼伤,飞蛾们也总是吃不懂教训般往温暖的火光旁聚集啊。
「谢谢了,汝啊。」
「你还会道谢啊!?」
布莱克吃惊地这么说道,这让我感到有点生气,于是我举起了爪子——我的手,作出像是威吓猎物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如果这只是玩笑话的话,可能我还会一笑置之,但让我感到生气的理由,是他那副坦然的态度,假如那只是刻意摆出来,为了使我感到生气以做的坦然,我轻易便能看出,不过,他的心跳一点也没有加快,那坦然是发自内心的坦然。
他是真的认为我是个不懂得感谢的家伙,这种粗神经,着实让我在稍加思考以后更加不清楚自己该生气还是该笑好了。
按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啊,每件事都会感到生气的话,到最后吃亏的就只会是自己罢了,在这种时候啊,就笑吧,高兴地、不顾形象地笑吧。
「哈啊…哈,汝啊,还真是个让咱哭笑不得的蠢家伙啊」
「不过,你的开支可是得由你自己赚来,如果你说报酬是让我成为商人,教导我行商的事情的话,那么我在一宗交易里面,比起原先预计的数字多赚的金额,就当作是你的酬劳了。」
他这么说道,一下子就终结了我笑得喘不过气的笑意。
「讨人厌的家伙,不过也行,只要汝借给咱一点钱的话,由咱自己赚得自己的开支也不是没有问题。」
我的表情好像只用了半秒不到便由笑容转变成了臭脸,眼前的家伙在该机灵的时候永远不会懂得机灵,却总在势利的时候势利。
交谈了这么久以后,我总算对他作出了一个不会再收回前言的评价,那就是难以应付。
「那我就稍微地,带你走走吧。」
布莱克这么说道,一边做出了这个寒冷的夜里,我对他最难以抱怨的举动。
他露出了一副少根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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